愚公欲移山,精卫欲填海。
嗟乎智力穷,山海元不改。
春秋更战国,仁义日荒怠。
近趋管晏功,远受仪秦诒。
杨墨骋邪说,申韩祸无罪。
孔孟生其间,迂阔谁复采。
群嚣竞纷纭,智力几百倍。
山崩海可竭,吾道固长在。
邹鲁相望击柝间,亦颜谁许独晞颜。
同源泗水别沂水,接壤峄山连泰山。
万世元勋辟杨墨,一时浮论主雍环。
七篇事业君能讲,男子临岐泪肯潸。
吾祖吹橐籥,天人信森罗。
归根复太素,群动熙元和。
炎炎四真人,摛辩若涛波。
交流无时寂,杨墨日成科。
夫子闻洛诵,夸才才固多。
为金好踊跃,久客方蹉跎。
道可束卖之,五宝溢山河。
劝君还嵩丘,开酌盼庭柯。
三花如未落,乘兴一来过。
轲辟杨墨,功愈于禹。
仲子论诗,汔绍厥绪。
喜凿言易,亦自名家。
一姓几坠,光绵其瓜。
嘉出江夏,处浊而清。
河润九里,外孙渊明。
云卿浩然,爰及郊简。
三诗连蹇,尚书则显。
咨尔孟孙,望洋汉唐。
其勤斯文,对前人光。
井地连滕壤,诗书近孔门。
世儒多横议,夫子独知言。
杨墨归斯受,齐梁道自尊。
岩岩留气象,千载肃心魂。
吴江书生授徒毕,不朽思凭退毫笔。
文章李益诗韩翃,鬼董狐兼作三绝。
比来作家殊可商,数日便已盈巾箱。
春秋三传阁上束,委宛一册奁间藏。
岂知著书人,贵在义创获。
陈编盘盘出心得,世事悠悠嗤耳食。
元之又元倘难冀,讹以传讹究何益。
韩陵碑外呼以驴,沈约传中嗤作贼。
游谈纵欲宗仪衍,邪说远不如杨墨。
仍矜信手书一寸,可畏当头法三尺。
汗牛充栋出不休,郢书燕说吾所羞。
流传纵复屏不视,雅为世道人心忧。
扫除一切斯政要,昨者竟烦天子诏。
从兹委巷绝传布,不与俗儒资语笑。
六经置案廿史陈,吾儒事业本有真。
见闻自此可画一,风俗或者归真醇。
君之此书我所喜,有劝有惩非众比。
因君发我所欲言,白日当空照窗几。
读书本卫道,何以道欺人。
古害称杨墨,而今害益深。
思君苦节直艰难,四十穷经草野间。
文为周衰能力救,礼遭秦祸欲重删。
时无正说非杨墨,天与多才继孔颜。
吾主聘贤方仄席,好将书币起东山。
帝王学有源,执中以传道。
塞路排杨墨,逃亲鄙释老。
大学吾所行,中庸吾所保。
直下肯承当,后人斯有考。
愈白:行官自南回,过吉州,得吾兄二十四日手书数番,欣悚兼至,未审入秋来眠食何似,伏惟万福!
来示云:有人传愈近少信奉释氏,此传之者妄也。潮州时,有一老僧号大颠,颇聪明,识道理,远地无可与语者,故自山召至州郭,留十数日。实能外形骸,以理自胜,不为事物侵乱。与之语,虽不尽解,要自胸中无滞碍,以为难得,因与来往。及祭神至海上,遂造其庐。及来袁州,留衣服为别。乃人之情,非崇信其法,求福田利益也。孔子云:“某之祷久矣。”凡君子行己立身,自有法度,圣贤事业,具在方策,可效可师。仰不愧天,俯不愧人,内不愧心,积善积恶,殃庆自各以其类至。何有去圣人之道,舍先王之法,而从夷狄之教,以求福利也?《诗》不云乎“恺悌君子,求福不回”。《传》又曰:“不为威惕,不为利疚。”假如释氏能与人为祸祟,非守道君子之所惧也,况万万无此理。且彼佛者果何人哉?其行事类君子耶?小人耶?若君子也,必不妄加祸于守道之人;如小人也,其身已死,其鬼不灵。天地神祇,昭布森列,非可诬也,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于其间哉?进退无所据,而信奉之,亦且惑矣。
且愈不助释氏而排之者,其亦有说。孟子云:“今天下不之杨则之墨,杨墨交乱,而圣贤之道不明,则三纲沦而九法斁,礼乐崩而夷狄横,几何其不为禽兽也!”故曰:“能言距杨墨者,皆圣人之徒也。”扬子云云:“古者杨墨塞路,孟子辞而辟之,廓如也。”夫杨墨行,正道废,且将数百年,以至于秦,卒灭先王之法,烧除其经,坑杀学士,天下遂大乱。及秦灭,汉兴且百年,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;其后始除挟书之律,稍求亡书,招学士,经虽少得,尚皆残缺,十亡二三。故学士多老死,新者不见全经,不能尽知先王之事,各以所见为守,分离乖隔,不合不公,二帝三王群圣人之道,于是大坏。后之学者,无所寻逐,以至于今泯泯也,其祸出于杨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。孟子虽贤圣,不得位,空言无施,虽切何补?然赖其言,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,崇仁义,贵王贱霸而已。其大经大法,皆亡灭而不救,坏烂而不收,所谓存十一于千百,安在其能廓如也?然向无孟氏,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。故愈尝推尊孟氏,以为功不在禹下者,为此也。
汉氏以来,群儒区区修补,百孔千疮,随乱随失,其危如一发引千钧,绵绵延延,浸以微灭。于是时也,而倡释老于其间,鼓天下之众而从之。呜呼,其亦不仁甚矣!释老之害过于杨墨,韩愈之贤不及孟子,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,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。呜呼!其亦不量其力,且见其身之危,莫之救以死也。虽然,使其道由愈而粗传,虽灭死万万无恨!天地鬼神,临之在上,质之在旁,又安得因一摧折,自毁其道,以从于邪也!
籍、湜辈虽屡指教,不知果能不叛去否?辱吾兄眷厚而不获承命,惟增惭惧,死罪死罪!愈再拜。